那些病人教我的事

此文獲得臺大醫學校區楓城新聞與評論8(104年度)徵文比賽散文組第三名!讓我們一同感受實習間遇到的生命起落更迭

蔡佳勳

結束三年的專業課程,我們離開了熟悉的校園環境,豎起馬尾,套上白袍,穿上皮鞋,戴起識別證,換上與學生角色截然不同的形象,走進白色巨塔內,展現專業的態度。不同於過去研讀教科書與講義上的文字,我們一次次實際地與病人的互動,並從中學習解決問題和處事應變的態度。

原本以為短暫的實習期間只會讓我們成為彼此的過客,但就像老師說的一樣,病人更是我們的老師,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個案就是最好的教材;於是,我們在治療病人的過程中,不只學習如何思考問題,也學習治療病人的技巧,在人與人相處的每一個環節也都更加細心、穩重;藉由不斷地探索自我,我們更加了解自己,在處事態度上也都更加成熟。

物理治療分成四大科:骨科、神經、心肺與小兒,在實習期間,實習生必須依規定達到一定的時數,也因此我們會遇到各科不同類型的病人,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病人,是在跑病房時遇到的。

記得每天總背著一袋測量儀器與病歷板,踏著緊湊的步伐,從舊院穿越景福通道抵達新院,於護理站點閱完病歷後,便前往病房探視病人。

曾遇過一位七十幾歲的伯伯,患有末期肺癌,同時有心房震顫的問題,因呼吸循環系統同時受到影響,使得活動力僅止於床上活動。當時去看伯伯時,他的床頭搖高約45度,由於心跳在每分鐘110至120下左右,為避免心臟負荷加重,只讓伯伯床頭搖高到60度,並帶他做呼吸運動。伯伯那時的精神很好,對話過程都沒有明顯的喘或不適,但他也很明確地告訴我他內心的恐懼,好像一活動就會喘起來,然而家屬十分期待著能讓伯伯再次坐到床邊的那天。結束後,回程經過B、C棟之間的走廊,望著夕陽已經落下的晚霞,有種逝去的悵然。

第二次看伯伯時,他已經能搖高床頭到80度,近乎直立的姿勢,當時心跳與呼吸都還算平穩,雖然伯伯緊張的閉著眼睛,並將注意力專注於調節呼吸,但當我和伯伯的家屬詢問近況和是否有私下練習運動時,伯伯卻笑著說:「都沒有做啊,只有漂亮老師老師來才會做。」讓我不禁莞爾一笑。

第三次治療時,伯伯的休息心跳約每分鐘100下左右,詢問伯伯的體力與意願後,我們第一次嘗試讓他坐到床邊,過程漸進而緩慢,在床邊坐約五分鐘,伯伯表示快喘起來了,於是就先讓他躺平休息,但卻讓我也開始期待之後能更持續的進步。

然而,之後兩次的狀況並沒有漸入佳境,伯伯說他晚上因為焦慮越來越睡不好,深怕快要離開家人了,內心滿是恐懼,於是我的治療計畫也緩和下來,在後一次探訪伯伯時,發現護理師在門口與他的太太談話,提到要準備乾淨的衣物,接著詢問伯伯是不是希望可以舒服一點,不要再那麼喘了;氣氛突然降了好幾度的感覺,我心想該不會那一天就快到來了吧?

就在下一次,伯伯從氧氣鼻管換成了氧氣面罩,氣色差了許多,他說今天無法做治療了,對我感到很抱歉,而當下我卻發現自己什麼也沒辦法為他做,心中感到十分無奈與難過,但看到阿姨擔憂的神情,卻覺得此時自己應該要比病人和家屬們更加堅強、並給予他們力量與支持才是,於是我提起笑容要伯伯與阿姨不要擔心,把握現在的每一刻,想講什麼就趕緊說出來,並要伯伯放輕鬆,讓自己心情緩和一些。之後又簡單聊了幾句,就在離去時,伯伯伸出手,重重的握住我的手,也揚起嘴角看著我,並道了聲感謝,離開病房時,有種「這可能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」的感覺。手已經放開了,卻好像還握著滿滿的失落感,很沉重。

兩天之後,伯伯去世了,順著病情發展好像是很自然的事,對我來說卻像劇情急轉直下,感到很突然。雖然感傷的心情過了好多天才漸漸褪去,但每次經過那層樓的病房時候,我又會再想起這位伯伯。很感謝他幫我上的人生這堂課:讓我學著更堅強與勇敢面對離別,讓我學會如何適時道別與道謝,讓我更加領悟醫療人員的角色,能給予病人支持與力量。

現在,再次看著窗外,即使錯過了日落時分,卻不再感到失落或沮喪,而是更期待明天太陽再次升起,期待另一個新的開始;當再次想到這位伯伯時,腦海出現的是握手時那句溫暖的感謝,然後提醒自己要更加油。

我感謝我遇到的每一位病人,感謝他們在我生命中的這一年佔有舉足輕重的角色,也希望我們這些醫療人員,能在他們住院的這段期間,帶給他們正向的力量,並幫助他們越來越好。

(作者係PT100大學部學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