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福門

每次208從基隆路口搖搖晃晃地吐著氣走來,心裡總是一陣歡呼。在步調急促的台北,能夠早一步、多一秒抵達目的地,彷彿就比敵軍多搶下一個灘頭堡。但是,要搶,也要便宜的搶下來;於是在那段需要通勤的生活中,我站在公車站與捷運站之間,常常會花一點時間,來猜測208今天跟我的命盤,會不會比捷運更天造地設。

一切似乎都在迅速的進行:機車騎士在羅斯福路上面以時速六十猛鑽,公車雖然礙於四十的速限,專用道上也是一輛擁擠著一輛,乘客上下車的速度絲毫不敢馬虎。經過中正紀念堂的施工路段,每個人明明心煩氣躁,卻又得小心那被施工工地吃掉一半、狹窄的路寬,深怕大車小車推推擠擠的,明天自己上了頭條。喇叭聲,總是此起彼落。

208快要到醫院前,會看到紀念堂藍白色的琉璃瓦。如果晴天的話,會在適當的角度,發出水粼粼的閃光,我幾度懷疑,那是為了彌補成天窩在辦公室,看不到海洋的都市人;廣場上的鴿群,是這一路上所見,最自然的東西了。

若沒有嚴重的塞車,208會在過紀念堂後,輕巧的轉個彎。這彎盛著的,不是什麼一潭水,也不是偉大的現代地標──感謝老天爺,這城市不缺現代。那是這城市中最傳統的角落:景福門。

景福門又稱東門。台北府城原有五座城門,日領時期拆毀西門及城郭,故現在還存在四個城門,景福門為其中之一。西元1882年完工,朝向台灣北部的重要口岸──基隆,負有防禦的重任,歇山式的建築頗具特色。民國五十五年經過大規模翻修,整個建築改修成中國北方宮殿式建築,被認為原味盡失。

無論如何,我仍然頗為驚訝,這些台北的老守衛,還能站立於如狂風的時代更迭中──我相信在每個經濟急遽發展的時代,總有些人義憤填膺地認為,中山南路的車流順暢,比那幾幢紋風不動的建築物重要──可能還是有了妥協,我相信一定有人堅持看起來迂腐的原則,留下了一些專屬於這城市的活相簿。

通常只有等紅燈時,這惶惶然的人群,包括我在內,才有幾十秒的時間審視,清朝的景福門,跟她背後高聳入雲的新光大樓,構成了什麼樣的關係。

而人群習慣等紅燈時,不作它想。我們要趕去的地方太多,誰會跨越危險的車流,去看看一幢在圓環中央的老建築,難道台北的停車還不夠惡名昭彰?

我們的時間太少,每天想著的都是多賺幾分,老城門沒法告訴我們賺錢方法,也沒法如大道另一頭的建築物,能帶你通往國度權力的核心,玩弄人世華麗的遊戲。看她做啥呢?

會不會寂寞呢?當每天熙來攘往的人潮車潮,停停走走卻不曾多想想她;當入夜之後,凱達格蘭大道的另一頭,被映照得無比亮麗,而這頭的燈光,甚至比不上中山南路上的車燈光鮮;當遊客來來去去,只顧著觀光雄偉的紀念堂、神秘的權力中樞總統府、甚至是那一群活潑亂跳小綠綠的時候,會不會感到寂寞呢?當一次次的政治示威,群眾把它當成了據點,甚至是要繞著她四周圍起布幕,為了烘托人群的目的,卻沒人想到,那是一個傳唱已久故事,一個比我們的存在都還久遠的故事。她,會不會寂寞?

劉銘傳淹沒在史書中,當初被領進城門的日軍,也已經不見蹤影。政黨們打著民主的口號遊行,從解嚴到現在,不時在她身邊來來去去。這時代,天天都有奔馳的車流無所顧忌地向前去,遇到了歷史,也只不過無意識的轉了個彎。留下她,在洪流中凝視,低低說清清唱,人世間真有景福。

(作者係係 94 級大學部學生)